黑纽扣 2(2 / 5)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6591 字 2021-04-06

感到的忧郁。几个月后,小姨又来了一封信,说是当小学教师的事不成了……往后,小姨和我们家也就只有书信来往了。

我升初中那年,小姨又从农村来我家住了半个多月,带着孩子。

那女孩已经五岁了,一张小嘴很甜却面黄肌瘦的。母亲很疼爱这没父亲的孩子,有口好吃的,总要留给她吃。那正是三年困难时期,家中也谈不上有什么好吃的。两掺面的馒头,就是很馋人的东西了。

小姨却明显地老了,仿佛有三十多岁了。穿的也是打补丁的旧衣服,满面愁容。半个多月内,几乎就没见她露过笑脸。母亲曾私下里劝小姨再找个男人。小姨瞧着她的孩子,凄然地说“大姐,我眼下没这心思,等把孩子拉扯成人再考虑吧。”母亲说“傻话,那时哪个像样的男人还会讨你?趁现在还算年轻,赶快找个男人吧,也能帮你把孩子拉扯大。”小姨沉默许久后,低声说“只怕找个不通人情的后爹,会给孩子气受。”母亲急躁了“哪个又是孩子的亲爹呀!但凡是个有良心的男人,能把你们母子俩撇下了不管吗?”“大姐,你别那么说这个人吧……”小姨几乎是在请求。母亲便忍住许多要说的话不说了。我们家的日子也很艰难,小姨不忍心分我们全家的口粮吃,半个月后就带着孩子回农村去了……从那一年至今,已整整二十三年了。我下乡,上大学,落户北京,就再也没见到过小姨了……

回想起这些往事,我对小姨充满了深深的同情。并且对那个造成小姨一生如此悲凉命运的,仿佛只一度存活在小姨心灵中的男人,充满了强烈的憎恨。我从哈尔滨到北大荒,从北大荒到上海,从上海到北京,在生活的道路上匆匆地奔来赴往,几乎就将小姨忘却了。只有弟弟妹妹们在来信中提及小姨,才使我想起这个与我们的家庭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是除了母亲而外唯一使我们感到最亲近的女人。即使想起她,也是想起了那个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双膝跪在母亲面前的,脸色苍白,两目盈泪的小姨。当时的离别情形,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太深了。如今听母亲讲,小姨已是不久于人世之人了,我对小姨的思念,油然而增强起来。

第二天,我本想就到双城去看小姨,却来了两个中学时期最要好的同学。他们是到家里来请人去帮忙安装土暖气的,意外地见到我,自然就聊了起来,误了火车时刻。第三天,我生怕再被什么人耽搁在家中,一清早便离家,赶上了去双城的郊区火车。小姨家所在的村子竟是个大村,有百户人家以上。新盖的砖房不少,有些人家连院落围墙也是砖的。足见农民们的生活是比过去富裕多了。

我向几个村人询问小姨家住哪儿,都摇头说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我只好又说出小姨的名字,他们才恍然大悟,纷纷说“原来你要找秀秀她妈呀!”一个姑娘便主动引领我。

路上,她问我“你从天津来?”我反问“为什么你以为我从天津来?”“秀秀在天津读大学嘛!你和她是同学?”她用一种猜测的目光看我。我说“我从哈尔滨来,秀秀是我表妹,她妈是我姨。”“是吗?这我可从来不知道……”她那猜测的目光,就转而变成了研究的目光,上下打量我,要把我“研究”透彻似的。姑娘引我走入一个破败的院落,说“就住这儿!”那房子,很久未修缮了,与周围的变化极不协调。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一位中年女人在炕间熬药,惊奇地扭身看着我,问“你找谁?”我说“我从哈尔滨来,看我小姨。”她“啊”了一声,说“快进屋吧,我知道你是谁了,她天天念叨你呢!”走入里屋,见小姨躺在炕上,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她怔怔地瞧着我。“小姨!”我情不自禁地叫道。“是……绍生?!……”小姨便要挣扎起身,却是挣扎不起。我立即走到炕边,轻轻按住被子,不使她动。小姨拽住我的一只手,眼中落下泪来,说“想不到我还能活着见你一面……”那女人,是小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