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暴风雪 四(6 / 13)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18400 字 2021-04-06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汗,为播种洒下的汗水、为丰收洒下的汗水、兵团战士的汗水、廉价的汗水,渗透进北大荒的土地里。

这片土地,曾是荒凉的土地。

这片土地,也是肥沃的土地。

这片土地,吸收劳动者的汗如海绵吸水。

这片土地,报答劳动者的汗慷慨无限。

那是怎样的丰收在望的壮丽画卷啊!麦海泛金,一望无边,波翻浪涌,接天铺地。清晨,红日从麦海中跃出。傍晚,夕阳在麦海中沉落。

那是多么喜人的麦子啊!饱满的完全成熟的麦粒,整齐地排列在茁壮的麦秆上。连麦芒,也向收割者们显示出诱惑力。

那是怎样的收割啊!一人一把镰,一人一条“收割带”,用丈量尺划分。宽——一米,长——一百米?一千米?一里?一公里?两公里?……五公里,十里,最大的地块。一个连队的百十号人,分散在这样的麦地里,一到中午,赤日炎炎,前后左右,不见人影,但见麦海无边!谁也接应不了谁。手臂机械地挥运着镰刀,腰,弯酸了,疼了,麻木了。然而,谁也不敢直起腰或者躺下歇一会儿。

都怕“打浪”——成为落在最后的一个。

一旦落在最后,那你就会面对丰收产生绝望,甚至产生恐惧。你会觉得被麦海所吞。尽管你不停地割、割、割,尽管一片又一片的麦子在你眼前倒下、倒下、倒下,但麦海仍然是无边无际的,你别指望有人接应你,谁也顾不了你,谁都在拼命地机械地割。即使有人只超你十米,你也休想赶上!劳动在每个人的心理上只造成一种体验——刑罚。劳动只剩下了单一的目的——摆脱这种劳动!你始终在割,你始终在追赶别人,你无论如何追赶不上,你永远是最后一个。你哭也罢,你喊也罢,你怒也罢,你骂娘也罢,你在地上打滚也罢,随你怎么样!分给你的那条“收割带”,你是必须收割完的。它那么长,那么长,你望不到头!仿佛你在不停地割,它在不断地延长!于是你会感到人的渺小、可悲、可叹、可怜,你会诅咒大丰收!你被这种惩罚式的劳动彻底异化了!

小镰刀,它像孩子抻牛皮筋一样,拽扯着人的意志,意志失去了弹性。

工程连也被拉到了麦收第一线,他们第一次参加麦收。他们握惯了锨、镐、钢钎和大锤的手,拿起小镰刀,眺望着无边无际的麦海,简直不知所措。他们割了半个月,连一块麦地的地头还没啃下来!这样的麦地划分给他们四块!

小瓦匠可悲地成为全连“打浪”的一个。第二十几天早晨,全连队都来到麦地边,一个个瘫软地坐在或者躺在麦捆子上,谁也不想第一个走入麦海。

不知哪连机务排的十几个人走过来,其中一个对他们说“小镰刀不是能打败我们的机械化吗?这会儿熊了吧?”小瓦匠跳起来,破口大骂“放你妈的狗臭屁!是我们提出来小镰刀打败机械化的?”他是在发泄。

而他们,拖拉机手和收割机手们,何尝不更想找个时机发泄一下,他们也是和别人一样手握小镰刀战麦海的呀!他们认为他们更有理由发泄。

“这小子骂人,教训他!”他们围住小瓦匠,七手八脚将他抬起,抛向空中。小瓦匠落在几捆麦堆上。他们又将他抬起,又一次将他抛向空中。

小瓦匠爬起来,紧闭两眼,挥舞镰刀,朝他们乱砍乱劈!他们哄笑着逃走了。小瓦匠继续发泄,从地上拖起一个个麦捆,东甩西扔,却没人制止他,大家都用呆滞的目光瞧着他。曹铁强实在看不过眼,喝了一句“你疯了!”小瓦匠一屁股坐在麦捆上,呼呼地喘粗气。有几个姑娘哼唱起来

昏暗的油灯下,我们想念着爸和妈,迎着太阳出,顶着月儿归,劳累得像牛马,谁来可怜我们这些城市娃?

爸爸和妈妈呀,后悔当初不听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