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卡 2(6 / 9)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11945 字 2021-04-06

了。“得啦得啦,别哭哇。这也值得哭?你还总不承认你是小孩儿!我也没说你什么呀!”她开始哄我。像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弟弟一样。并且,用手心轻轻替我抹去脸颊上的泪。“帮姐把这一盆水抬过去。”我破涕为笑。“现在该轮到姐洗了。你替姐当个哨兵,不许人走过来。我那两个弟弟也不许!”于是,我就忠实地当哨兵。葡萄肥大的叶片很密,将葡萄架遮挡得像一幢绿色的童话里小的房子。

我倾听着那“小房子”里哗哗的濯水声,觉得宛如有一条小山泉在流淌。我抬头仰望天空,觉得天空从来没有那么高远、那么蔚蓝。我举目观览满院子的花儿,觉得一切花儿都美丽无比。我想母亲她是说错了,原来我命中注定必有一个姐姐!我觉得我是一个幸运的男孩儿。我的命运简直值得我为它歌唱!我的目光望向那一排锯矮了的“板障子”,望向“板障子”那边我的家,甚至觉得连贫穷也不那么令人沮丧了。

教堂钟楼内悬着的大钟静止着,似乎期待有人去敲,又似乎在向打算敲它的人声明请别滋扰我。我更喜欢不被敲响的时候。镀铂的铁十字架,在日照之下熠熠生辉。我仿佛觉得银色比金色更加辉煌夺目。并且具有金色所不具有的圣洁感。十字架宛若一个大的加号,要将天和地加在一起,而那结果该等于什么呢?葡萄架内的濯水声终于停止了。我看见从那童话般的绿色的小房子里姗姗踱出一位全身发着清丽气息的天使。她对我说“小孩儿,你已经知道我的小名了,现在我想知道你的。”我对她说“跟姐儿。”“跟姐儿?”她说,“我喜欢这个名字。”“是的。”我说,“我也喜欢。”“跟姐儿,我家的人你都认识了,现在跟我去见见我妈妈好吗?”“好。”于是我第一次走入了神父住过的那一排房屋。那一排房屋分为四间。第一间最小,她的两个弟弟住。第二间最大,有二十多平方米,几排书架贴墙而立,整整齐齐摆满了书。正中是一张很旧的、圆形的桌子,未铺桌布,还有一张铁架床。她告诉我这原是神父会客的地方,现在她的姥爷住,全家人也在这儿吃饭。第三间她自己住。除了一张单人床,和床头一个箱子,再也没有什么。第四间她的母亲和小姑合住。屋顶本都倾斜了,地板有些角落已塌陷。墙皮处处剥落,好似患了红斑狼疮病的人的皮肤,并且留下了正方的长方的挂过画框的痕迹。积年累月的灰尘使那些痕迹十分清楚,清楚得像木匠用墨绳弹出的线条。而那些镶在宽边的框子里的画,全都反放在门后。我问她为什么不继续挂着。她告诉我画的全是耶稣被出卖被钉在十字架上以及他的母亲为他哀伤哭泣的情形。说她家的人都不喜欢那些画。住进来的最初几天,因为画没取下来,她家的人没有不做噩梦的。包括她的姥爷。我问也包括她吗,她点了点头。问她做什么样的噩梦?她摇了摇了头,那意思是讲给我听,我也不会理解。屋子很阴暗,散发着潮气。因为这一排人住的房舍是背阳的。而朝阳的那一排是教堂。也许由于耶稣活着的时候受得苦难太多了,他的信徒们宁愿将朝阳的房舍让给他住?

她的双胞胎弟弟、姥爷正同她的母亲和小姑在她们的屋子说话,说的恰是我。她告诉她的母亲有客人来了,他们便都走到她姥爷住的较大的屋子来了。

她的姥爷也叫我“小孩儿”。

他说“小孩儿,随便坐。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对不对?我们不把你当客人,你也别把自己当客人。今后,只要你高兴来,我们就欢迎你。”

她的母亲打断了他的话“看您,对一个孩子说这么多干什么?把人家都说得腼腆了!”又瞧着她问“就是这孩子?”

她点点头“他小名叫‘跟姐儿’。”

她家的人,除了她,都不由得互相望了望。分明的,我的小名使他们纳闷和奇怪。

她的小姑什么也不说,沉静地坐着,注视着我。我觉得她又开始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