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三(3 / 4)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5113 字 2021-04-06

“摩尔人”又说“你立刻骑上这匹马,顺着我们的来路护送副指导员过去!你一定能迎到我们的连队,副指员就有救了!”他完全是命令的口气。

“不!你护送她,我留在这里!”“我的身体太重,半路上非把这匹马压垮不可。它已经跑得够累了!由此向西五十里,可以绕过‘鬼沼’,你们沿沼地向西走吧!”再争执就是卑劣的虚伪。“摩尔人”用行李绳将昏迷中的副指导员缚在我后背,扶我跨上了马鞍。“把枪带上。”他把步枪递给了我。“你留下!”“你带上,以防万一。”他将步枪挂在马鞍上,拉着马缰掉转马头,用充满信赖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在马屁股上猛擂了一拳。那马嘶叫一声,撒开四蹄,朝西疾驰而去。朝西虽然比朝东少绕三十里路,但却要经过一片“塔头”甸子。

幸亏那马是纯种鄂伦春猎马,在“塔头”地里也行走如飞。这种马体形矮小,其貌不扬,但能吃苦耐劳,是猎人之友,是荒原上的骆驼。

绕过“鬼沼”,仍一路不停地踢着马腹。那马仿佛体谅我的心情,速度毫不懈慢。又疾驰了大约三十里路,我的棉裤被马身上的汗湿透了。突然它打了几个响鼻,四腿发抖,蹄步摇摆起来,它似乎还想全力奔驰,但前蹄却跪倒了。我的双腿刚刚离开马鞍,在地上站稳,它便侧身一卧,伸长了脖子——它彻底累垮了!马腹忽起忽落,鼻孔喷出热气,嘴里吐出白沫来。这有灵性的动物,在倒下时,也绝不用身子压住骑者的腿,它那双琉璃眼,歉意地悲哀地望着我。

“放下我,放下我!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你要把我背到哪儿去?”副指导员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了,她在我背上挣动着被缚住的身子。我解开绳子,将她轻轻放在地上,让她的头和肩靠在我的胸前。我轻轻对她说“副指导员,我要护送你迎接连队,你病得很严重!”她喃喃地问“我要死了,是吗?”

听我所爱的人说出这种话,我如万箭穿心,难受极了!我大声回答她“不,你不会死的!”

她吃力地微笑了一下“我不怕死,真的。你忘了,我们的扎根誓言中,不是有这样两句话么,埋骨何须故土,荒原处处为家。遗憾的是,我再有几个月就可以回家探望我的爸爸妈妈了,我真想他们啊!他们想我,大概都想疯了呢。我已经给他们写了信,保证我们在‘满盖荒原’上秋收之后……”

我呜咽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脸上。

“别哭,”她轻轻握住了我的一只手“如果我真的死了,就把我埋在‘鬼沼’旁,我要和你的妹妹做伴。她是个好姑娘,我喜欢她。我只有一点请求,在我的碑上,在我的名字前面,刻上垦荒者三个字……”一大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慢慢淌了出来。

我紧紧搂抱着她,放声大哭。

“你看,那是什么?多像书上写的那种忘忧果!你给我折一枝来,好么?”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忽然闪亮闪亮的,盯着附近的什么东西。

我顺着她的目光,发现了一丛紫红的尚未开放的达子香花。我将她靠在马鞍上,站起身去折那丛达子香花。待我折了一束花回到她身边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和那匹鄂伦春猎马同时停止了呼吸!

大地在我脚下旋转,蓝天变成了黑色。

我擦干了眼泪,将那束达子香别在她衣扣里,跪了下去,在她渐渐消失着血色的双唇上,长久地亲吻着。我相信,她若有灵,是不会嗔怪我的。

我又背起她,继续朝前走。

这时,在地平线上,我看到了我们搬迁的连队的带状的影子……

全连队为副指导员默哀了许久许久。

每一个人都流出了真诚的眼泪。

当我们全连队的马车、爬犁、拖拉机和团里支援我们搬迁的卡车所组成的车队行进到“鬼沼”前,冥冥的暮色开始在荒原